文字|边文轩
1
故事要从2013年底开始讲起。
那时，我是一个高三学生，正在夜以继日地准备高考。一个寒冷的夜晚，大家正在上晚自习，班主任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走了进来，手上还拿着几份报告。
“根据民航局要求、教育局统筹，现在我校展开招飞。”
国家在高中生里招收飞行员，而且只面向男生。这对于当时茫然的我来说，是一个多么好的选择！于是，我毫不犹豫地报了名。
没过几天，上边通知让我们去西安参加面试，我当天晚上就坐火车出发了。大家一路表面上谈笑风生，心中却十分忐忑，因为我们彼此都知道这次面试是一次残酷的选拔。
果然不出我所料，到了面试点之后，看着一辆接着一辆的大巴车，载着成百上千的学生从四面八方赶来，我们一个个心中惶恐不安。
因为这次面试只是初试，所以只检查了一下视力和五官，但是初试也是淘汰率最高的环节。最终，我们通过了5人，淘汰了7人，我顺利通过。
又过了一个多月，我们几个初试通过的学生再次来到西安参加体检，这次虽然较之上次人数有所减少，但竞争依旧激烈。我们这组共有300多人，最终通关的只有22人，有好多熟悉的面孔昨日还在，今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。幸运的是，我们5个人只有1个人被淘汰，我顺利通过。
在这之后，唯一能阻挡我成为一名准飞行员的障碍就是高考成绩了，此时离高考还剩不到半年时间。给出的要求是：总成绩必须过当地二本线，英语95分以上即可择优录取。
于是，我开始了漫长而紧张的学习过程。由于自己英语基础薄弱，考试基本从来没有超过70分，所以为了提高英语成绩，我不分昼夜地将高中课本所有单词抄了20遍，最终近4000个单词被我全部拿下。
时间过得很快，2014年七月底，高考成绩发到了我的手机上。总分刚过二本，英语99。又过了10多天，短信通知我已被中国民用航空飞行学院录取。
回想起曾经的彷徨、焦虑和之后的坚定、付出，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。
2
大一开学后，我办理了报名手续并被分配到自己的队伍。由于我们专业是准军事化管理，所以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队，全校飞行专业共有14个队，我被分在了第四队。
到了宿舍，第一次碰到舍友不免还是有些腼腆，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合适。在这里我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我的三个舍友，他们分别是陈sir（现在已经回公司正式成为了一名民航飞行员），甘sir，冯sir。首次见面，我们彼此寒暄了一下，并互相介绍了对方，大学生活正式开始。
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军训后，我们就正式进入了学习状态，由于制服还没有发下来，只能穿着军训服艰难度日。每天6点半起床集合跑操，7点开始整理内务，7点半是食堂早餐时间，8点正式集合点名上课，走路必须是齐齐整整，军训怎么训现在就怎么走，可以说真正做到了军队提倡的步调一致。
12点集合点名然后午休，2点集合点名再去上课，6点再次点名收课，8点集合点名，然后开始在宿舍上晚自习，10点集合点名然后归寝入睡。这个作息时间我遵守了3年多，只为了心中的那个飞行梦。
直到那时，我才体会到飞行员不是好当的，需要千锤百炼。记得那时唯一能让我们感到快乐轻松的，莫过于晚上躺在床上和舍友一起谈古论今，并幻想着毕业回公司工作之后的幸福生活（我们是俩年理论教学，然后分配分院进行飞行训练，大概学习时间共为4年）。
很快到了11月，天气骤然变冷，此时制服依旧没有发下来。由于水土不服，很多北方人染上了湿疹，我也不例外，整片的湿疹让人瘙痒难耐，每晚都无法正常入睡。
12月初，千盼万盼的制服总算发了下来，寒冷的日子总算一去不复返了。我拿到制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拍照，发朋友圈。当时的我们唯恐别人不知道我们是未来的飞行员，制服和徽章是我们身份的认证。
那时的我，对未来充满了信心。
3
就这样，简单而枯燥的生活日复一日。
很快到了大二下学期，纸上谈兵的日子就要过去，离上机操作近在咫尺，前提是把执照拿下。
这是一项通过性考试，难度适中，有四次机会，如果通不过就永久停飞并转专业（为了形成竞争意识，民航划定了停飞率，停飞有三种：考试停飞，技术停飞，身体停飞）。
在进行了紧锣密鼓的准备之后，2016年年底，我们开始了执照考试。舍友陈sir和甘sir在第一批，他们都是一次性通过。我和冯sir在第二批，我也一次性通过，他由于准备不够充分，所以第一次没通过，毕竟还有三次机会，所以大家都没有特别在意，当时我们都这样认为。
过完16年春节，我和甘sir被分配在了洛阳机场参加实训。也就是那个月，冯sir第四次执照考试未通过，被永久停飞。
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我们班上的所有人，因为他是第一个被停飞的。直到这时我才明白了停飞的概念。
4月份，到了洛阳之后，我被分配在了第五大队，这里一共有三个大队。我的师父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，脾气较为暴躁，动不动就会爆粗话，不过比起甘sir的师父动不动就在飞机上拳脚相向来说，我还是幸运的。师兄们比较和蔼，相处起来还是很融洽。
在进行了一个多月的地面准备之后，5月份登机牌发了下来。由于甘sir比我提前一个月来到这里，所以这时他已经飞了10多个小时，即将参加13小时技术筛选（如果没通过，永久停飞）。
第一次踏进机场，我的心中还是异常激动，从前坐飞机也只是在机舱里边透着玻璃看看。洛阳机场有我们的训练机，也就是四座小飞机，还有大型运输客机。第一次上机师父并没有让我操作，只是让我感受飞行，由于小飞机轻巧，在空中一旦遇到气流就会大幅度颠簸，偏偏洛阳风大，所以下飞机之后，我吐了一地。
在进行了几次地面模拟机飞行和空中感受之后，我于5月6号正式首飞。“天上一日，地下一年”这话说的一点都没毛病，我真是感同身受。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感觉就是十几分钟而已，曾经幻想中的飞行应该是轻松舒适，而实际飞行确实紧张慌乱，下机之后更是满头大汗。
这一日，阳光灿烂，风和日丽，首飞的喜悦还未散尽，一个噩耗向我传来。甘sir未通过筛选被技术停飞。
送他离开洛阳的那一天，我的心情极其难过，但还是不能表现出来，“停飞有什么，离开这里你的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。”我说。但是在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绝望。没过多久我从别人的嘴中得知，甘sir女朋友在得知他停飞之后的第二天就提出了分手。
直到这时，我越发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儿。
转眼间就到了6月份，这天我照往常一样吃过早饭，背着包就开始向机场进发。今天的飞行任务是和师兄们一起飞空域动作，这天天气晴朗，没有大风，飞行很顺利。
由于螺旋桨离驾驶舱很近，所以我热得满头大汗，下机之后擦了擦额头，迫不及待去买了一瓶冰镇矿泉水。就是这瓶矿泉水改变了我的命运。
冰凉的水顺着我的喉咙流了下去，让我想起了那句广告词：“这酸爽，无懈可击。”
过了一会，不知怎么的，喉咙中突然瘙痒难耐，我试着用咳嗽去缓解，可是越咳嗽越难受，喉咙感觉越来越紧，呼吸越来越急促。师兄们看到我不对劲，连忙把我背向了医务室。在医务室门口，我叫他们停下来。因为我明白，进去就是凶多吉少（停飞），但是不进去我感觉我已经无法呼吸。停了一分钟左右，最终性命战胜了命运，我选择进去抢救。
那一天是2017年6月15号。是的，事后我被检查出来有过敏性哮喘，学校给我的答复是身体原因不适合飞行。那几天里，我精神恍惚，有好几次想离开这个世界。回想过往，多少次的幻想，多少次的尝试，多少次的忍耐。三年惨淡经营，一旦付之东流。
在跟父母通电话告知他们处理结果的时候，我当着朋友的面哭得像个孩子。
现在的我依旧和甘sir还有冯sir是舍友，我们在外边租了房子。由于停飞，我们退了一届转在了地面专业，现在是普通的大三学生。
回想起曾经被淘汰掉的高中同学，胸中五味杂陈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那么虚幻，梦想像是一团泡影，风轻云淡，一吹就散。
而一切仿佛就在昨日，是非成败转头空，我的飞机员梦也就此搁浅。
谨以此文，纪念那段梦碎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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